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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

我是一個小說家,在北台灣某處的老舊巷子定居。雖然沒有特別富裕,但能和我這一生中最心愛的女孩定居下來並有著算穩定的收入,自認為日子過的算不錯。

然而在我的生命中,曾發生過一次深深烙印在的我記憶,時至今日仍難以入眠的故事。一直到現在,我仍然分不清那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我偶爾仍會在深夜夢見那盞黃橙橙的夜燈,還有直視我我靈魂深處的美麗雙眸。如今我總算鼓起勇氣,將它寫成文章。那段曾經發生過,無論美好或是痛苦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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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是個很落魄的上班族,白天做文案編輯工作。公司是責任制,沒有加班費且待遇頗糟,加班到十一二點是家常便飯。因此晚上窩在家裡寫小說兼職。一來是自己的興趣和熱忱使然,也是我這天天加班的上班族排解寂寞的良方,二來則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轉行當小說家脫離這該死的加班生活。

因為常常加班到深夜的關係,因此通常下班時路上的店都關了,而我卻常常因為趕工的關係一直到下班也還沒吃晚飯。我清楚記的那天,是我最有史以來最難過疲累的一天;被老闆疲勞轟炸加班到深夜十二點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雖然這也是讓我一整天腦衰的重點,但是真正讓我一整天感到身心俱疲的原因,是一封我深愛已久的女孩傳來的離別訊息,無情的證實我們兩人的關係終於走到了終點……

琪兒是兩年半前,在回家路上一間酒吧認識的女孩,當時她是負責端酒的服務生,因為常加班到深夜,沒有其他的店開著,我就變成那間酒吧的常客。她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兒,有著瀑布般的黑色長髮與溫柔充滿自信的笑容,使她自然散的發出一種獨特的溫柔氣質。初見面時,讓我一看就覺得是那種無緣認識的完美女孩。她穿著帥氣筆挺的執事服在酒吧穿梭送酒,微笑與和善有禮貌的態度讓她成為酒吧中的亮點,常常看她被熟客搭訕,但她總能應對得宜,總是讓人討不了便宜也不會失和氣。

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被她注意到的,我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對她而言,比起一般愛打屁、開黃腔或想盡各種辦法邀約她外出的客人,一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眼中只有小說內容和一台小筆電的怪人比較能引起她的好奇吧。

起初我以為她對我有多一點關心只是自己幻想的錯覺;因為琪兒對每個客人都很好,她記的每個熟客的來歷。若你時常造訪,她會禮貌的跟你寒暄,關心你最近的狀況。所以當時我從不覺得,當她送咖啡來時總是刻意繞過後方偷瞄我寫的東西、常常有搭沒搭的問我寫作進度是有什麼了不起的事。那時只把那間小酒吧當作是環境優美又廉價的工作室,一旦開始寫作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絲毫不會將心放在周遭的事物上。我會注意琪兒,我和其他人一樣,享受有她在身邊的美好時光;只是我也把那當成不可觸及美夢,從沒想過要設法博取她的一點點注意。

直到某天我不小心累趴在桌上睡著,被琪兒叫醒時發現背上披著自己的大衣,時至凌晨的酒吧鐵門已經拉了一半要打烊,她問我家住哪,能不能陪她一起走回去?在那不久後我才發現,也許我在她眼中與一般人有些許不同。

起初我只是靜靜的寫,只要我光臨酒吧,她便很有默契的幫我送杯咖啡,有幾次她很好心的請我陪她回家,路上不多話,只聊些喜好小說類型的話題。漸漸的,我總是最後一個離開酒館,就算沒送她回去,也會在離開前陪她小聊一陣。漸漸的,她總是會在排休或沒排夜班的時候刻意早些下班,點杯咖啡陪我坐一會兒。而我總是會把寫到一半的文章擱著,陪她聊到咖啡喝完,然後就會有其中一人道別。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們總是在平日加班後見面,每次大約一杯咖啡的時間。

相處的時候我們有種默契;我們不會要求對方進一步的交往,我們只編織夢想。我說我想當一個能被看見的小說家,只要求有自己的死忠粉絲還有不錯的收入;就算我現在只是個窮酸的上班族。她說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頂尖的調酒師,她想出國,靠自己的技術揚名國際;但她也說她現在只是個白天上課,晚上在酒吧打工,回家還要準備證照考試的窮學生。

我們的起點相同,同病相憐。她常常會跟我要一些文筆不通順、不成熟又錯字連篇的文章回家看。通常是看得哈哈大笑,但有的時候則是會鼓勵我勇敢向前;而她也會與我分享她的夢想,常常跟我解釋一些酒類的專有名詞或偶爾抱怨英文檢定有多難考、學校教的課程有多簡陋等等。我雖然不太懂,但總是靜靜的聽,她需要幫忙的時候替她加油打氣。

我們認識、熟稔,也許曾經有機會成為最親密的朋友,而卻在一年半前,當我發現我愛上她的時候,她卻為了追逐夢想而離開那裡。大學畢業,她通過國際證照的考試,換到另一間小有名氣的夜店當學徒,然後過了一年,她出國。

雖然我們之間從不曾斷了聯絡,但次數隨著日子慢慢過去而減少,人變了、每次通訊的話題變了。她銷給我的信息、在網路上發的文章,我看得越來越艱澀、陌生;原本熟悉的朋友越來越少,在網誌或臉書上看到的總是陌生的英文留言…漸漸的,通訊次數變得越來越少。我覺得我留在原地,而她卻越飛越高。感覺兩人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原本繫著的線被時間越拉越遠,然後兩人變得等越冷漠、越疏離……

直到該死的那天早上,我收到一封簡訊:

「給最親愛的你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都看著我,我甚至能感覺到你從遙遠的另一邊緊緊的握住我的雙手,但是 對不起,能不能這一次,我們溫柔的放手?

一直以來我有我的生活,我的目標和夢想,一直到我遇見你,我的心就像繫著一條風箏線,當我飛的越來越高,就離你越來越遙遠。我被撕扯的好累好累,可不可以就只有這一次,讓我朝著天空飛翔?

我會一直記得你,牢牢的記得你……

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就像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而我沒有勇氣就這樣放掉我的那一個……

謝謝你 愛你的琪兒。」

當我收到這封簡訊時,感覺就像遭到電擊,一顆炸彈在我耳邊爆炸!我一整天無法專心的工作,甚至在被老闆叫進辦公室臭罵時,腦中也塞不進任何一個字,食物在胃裡翻絞,傳來陣陣劇痛,腦子甚至拒絕去相信。但是簡訊看了一百多便,仍無法改變這悲劇般的事實,想盡各種方法與琪兒聯絡,但是她就像剪斷了線一樣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聯繫……一整天的忙碌與精神疲勞,再加上一整天沒吃東西,下班走回家的時候整個人仍是昏昏沉沉。

我的住處離公司並不遠,每天走路十幾分鐘上下班,原因是因為我習慣在下班的時候散步回家讓自己放鬆,沿途將注意力放在週遭的環境上,順便找尋寫作的靈感。住處落在很難找的舊巷子裡,錯縱複雜,有一陣子我的興趣就是每次走不同的路回家,偶爾會發現令人驚奇的小店。

但是那天寒冷的深夜,大半的路我都像個無主的遊魂,甚至連隔著大衣都能感覺到的刺骨寒冷都麻木不仁。我刻意繞過那家初次與她相識的酒館,雖然它已經關閉很久,但這半年來我總是會刻意經過多瞧它幾眼,只是那天晚上實在不想再被勾起那令人心碎的苦痛回憶,只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吃頓消夜。我刻意避開每天必經的路,繞過了小酒館,尋找別處可以暫時讓我破碎心靈溫暖的地方。

憑著記憶尋找可以休息兼吃消夜的店家,很快就鎖定目標了,因為這時間還會開著的店並不多;印象中有一家老麵攤,外觀看起來像是中日合併的風格,麵攤前方擺著長凳並有布簾蓋住,就像日本的路邊攤,旁邊卻是幾張傳統麵攤的四角桌與圓凳。有幾次加班到深夜,看到一群穿邋遢的不良少年喝酒打屁,角落停著四五部改過的重機;有的時候則是很安靜,一兩個穿著像上班族西裝筆挺的客人坐在像居酒屋吧檯的長凳上低聲聊天。

我猜想這家店的老闆可能一開始也沒想這麼多,只是因為地點偏僻久而久之就吸引了一些比較特別的客戶,可能平常也沒什麼客人,這些人就變成了主要的收入來源,配合客戶的時間店也就越開越晚,慢慢的這兒也變成了他們的避風港。偶爾幾次在深夜路過這家奇妙的店,有時吵雜有時卻很安靜。

我憑著印象尋找它的位置,這家店的路並不難找,因為在通往他的道路有個很明顯的地標。在朝那的方向有個轉角巷口,佇立著一盞好像非常老舊的路燈,已經認不出那是什麼年代的產物,但我覺得它應該壞了,這盞燈好像不受中央控制,會依照自己的喜好亮起一般,有一次心血來潮清晨出來走走卻發現它還一直亮著。在通往那盞燈的路上是一條長長的巷子,前後沒有燈火,所以如果那盞燈亮著,遠遠就能看見黃澄澄的燈光,一開始走那條路的時候總是有點害怕,因為只有這條巷子沒有一般的路燈所以顯的特別黑,可能是已經廢棄的街道。如果那盞老燈沒亮起我通常不敢走那條路的,也因為這樣,那燈佇立在那就顯的特別明亮顯眼。

那天晚上什麼感覺都被心碎麻痺了,很慶幸那晚老燈有亮,我慢慢的走到路燈前面望著它,忽然意識到那盞黃澄澄燈光就剛好打在巷口上,在這樣的黑夜,那燈就像聚光燈一樣的打在地上……

這就好像用光營造出來通往另一端的門。」內心莫名的想著……

我站在那盞燈前面,讓自己的思緒奔竄。靜謐的黑夜甚至聽的見微弱的蟲鳴聲,只有老燈的燈光將一切染黃,燈光以外盡是一片黑暗。我將手伸入燈光,彷彿手自黑暗中登場,接著我讓身體進入染成一片澄黃,再沒入另一端的黑暗中。

走了一小段黑暗的巷子後,小店終於出現在我眼前。走出黑暗,麵店就像盞明亮的燈,老闆麻利的張羅一切,一旁的老舊小電視無意義的播放著。今天倒是意外的半個客人都沒有,我朝著麵店走去,能感受到大鍋沸騰的蒸氣和電視微弱的聲音,我喜歡這種寧靜感,多少給我一些安心踏實的感覺。

老闆看見我上門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後便微笑著說:

「客人隨便坐啊,點什麼呢?」

我才發現我快餓昏了,點了一碗麵跟幾樣小菜。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來太晚了呢?」

老闆:「哪裡會!我平常人多到忙起來的時候,還有比現在更晚的呢!」

「所以只是今天剛好沒客人,算是我幸運囉?」

老闆揮了揮手說:「倒也不是這麼說,我總是有些時間留給一些比較特別的客人吶!比較熟的客人都知道我會今天會早點打發他們走,所以就不會來光顧囉。」

「原來是有特別的客人吶,所以我來的不是時候囉?」

老闆:「其實也沒什麼啦,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非把上門的客人趕走不可,而且我看你剛進來的時候臉色好像不太好吶!還是好好坐下來吃頓再走吧!」

「謝謝那麼打擾了,老闆是個好心人呢。」

「哎呀沒什麼啦。」老闆笑笑的擺了擺手,然後繼續清理檯面。

接著進入一片短暫的寂靜,沉默又再度勾起悲傷的回憶,立刻又使自己陷入悲傷的情緒之中。

麵店老闆看我低頭許久不說話,便默默的替我倒了杯酒遞到我面前,彷彿明白我內心的感受。

「笑年捏,這杯我請啦,免客氣!」

「偶這邊厚,沒有賣什麼招牌好菜啦!就是偶爾聽來的客人抱抱怨、吐吐苦水,你如果有什麼心事,大聲說出來,不要緊的。」

其實我從來不喝酒,傷心或遇到挫折的時候也不會對其他人抱怨,但是那天晚上我願意去嘗試,嘗試任何把悲傷拋開的方法。

我也不懂喝得是什麼酒,也許是清酒吧?倒滿一杯就往喉嚨裡吞,一杯又一杯……就當我開始覺得身體發燙的時候,老闆的聲音忽然打破寂靜。

「唉喲!貝貝-真是稀客!怎麼今天只有妳一個壓?」

我四處張望,沒有瞧見任何人影,正當我覺得疑惑時;燈光的盡頭,地面上出現黑色優雅的身影緩緩步入吧檯的長凳下,是一隻舉止優雅的黑貓。

當時,我坐長凳的最右側面對吧檯,正當我覺得驚奇時,貓咪漫步到長凳右邊的椅腳下,對著椅腳嗅了嗅然後蹲坐下來,朝著我的方向發出了清脆的喵喵聲。

就在我還在試圖弄清楚當時的情況時,老闆比出了“借一步說話"那種手刀的姿勢,臉上卻是抱歉的微笑表情:

「不好意思,貝貝平常比較喜歡坐靠右邊的位子啦,你應該不會介意稍微喬一下吧?」

「哦!當然不會……」

我挪了挪身子,驚奇的看著那隻貓咪,牠瞧了我一眼之後轉頭盯著長凳上方,然後便一躍貓了上去。

當我回過神時貓咪已經蹲坐在我旁邊,我驚訝的發現牠蹲坐時竟然有到我的下巴這麼高,我很好奇的看著這位稀客",其實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看過純色的黑貓;黑色的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眼睛則是像琥珀色的寶石般又大又圓。這讓我聯想起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黑豹,美麗而尊貴的掠食者。

正當我好奇的盯著牠看,貓咪好像很不屑似的大力揮動尾巴繞圈子拍打我,我立刻會意的再把身體往左邊挪一挪,也同時注意到那雙貓眼直直的盯著正前方瞧也不瞧我一眼,當我挪動身子後尾巴動作便停了下來,我強迫自己把眼神移開,將注意力轉回老闆身上。

老闆看著我盯著貓瞧,似乎有些驕傲的說到:

「哈哈抱歉啦,別介意喔,她叫貝貝,是個女孩子喔。」

「所以她是你養的嗎?好漂亮啊!」

老闆:「不,都是這附近的野貓啦!通常這時候都會有四、五隻來我這討東西吃,久了也就都認得,都幫牠們取名子囉!」

老闆:「不過話說回來,你算是很幸運的呢!貝貝其實很少出現的,尤其是有陌生人在的時候。哈哈,說不定她粉喜歡你喔。」

老闆一邊說,一邊拿起一盤準備好的魚,看起來像是用剩菜重新料理過的,遞到貓咪面前,貓咪嗅了嗅之後,用舌頭舔了舔鼻子,猶豫了一會兒便小心翼翼的吃了起來。吃了幾口之後便將腰桿挺的直直的蹲坐著,雙眼凝視著前方,尾巴前端緩緩的擺動。

我喜歡這隻貓兒,當時她看起來優雅而尊貴。當我望著她出神的時候,貓兒卻做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她竟然直直的蹲立著,然後用捲曲雙手的其中一隻搭在吧檯上,很挑釁的用那雙大眼盯著我瞧。

「喵──」

也許是我隱隱約約感覺到她的用意,又也許是當時已有些醉了,不知到哪來的興致,幫貓兒了斟一杯酒,放到靠近她的長凳前。貓兒盯著我瞧了一會兒,恢復成原本的蹲姿,然後小心翼翼的伏下身子用舌頭舔拭那一小杯。

看見貓兒接受我的斟酒,多了幾分親暱感。但片刻後,悲傷又再度將我淹沒,我硬是又吞了一杯酒,不知道是不是酒意發作,眼前開始便的一片朦朧,黃色的燈光照在貓兒光亮的毛皮上,雙眸直盯著前方靜靜坐著的黑貓兒,此刻在我朦朧的眼中就像個有氣質的女孩般,眼前的景象與幻想中的琪兒重疊了。那時神志不清的我,腦中不斷的重複著那句話:

我們就像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而我沒有勇氣就這樣放掉我的那一個……

悲傷自心頭湧出,這時我開始對眼前的琪兒訴苦,我對她說話,不斷的說……

「琪兒,妳為什麼要放棄……自顧自的美麗,就像……哈,像一隻優雅的貓,不讓任何人瞭解妳,隨時準備逃跑。讓屬於妳世界的一切永遠都保持神祕……」

「妳難道不知道我可以為了妳改變一切,只為了進入妳的世界,要我承受什麼,我都願意嗎?又或者,如果妳願意,願意去嘗試……但妳為什麼就是不肯,鼓起勇氣踏入我的世界呢?為什麼要拉起警戒線,這樣你永遠都不可能會明白,明白這你所拒絕不用雙眼正視的地方是多麼的溫柔而美麗……」

老闆似乎假裝看不見,彷彿一切都合理的理所當然。貓兒則是直勾勾的盯著我瞧,暗夜的微光讓她的瞳孔變的又大又圓,她就這樣凝視著我,好像聽得懂我說的話一般。

「喵--」

「妳知道嗎?如果我是妳,我願意,不顧一切的去嘗試,進入妳的世界啊……」

我望著黃澄澄的貓眼,靠得很近很近……直到看見那雙眼中自己狼狽的倒影……

「刷!」黑貓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我的視線,回神時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知道嗎,我真的認為──
你該忘記你的前女友,試著去追剛才跑掉的那一個。」老闆語帶揶揄的說道。

我苦笑的跟老闆道謝,點了點錢結帳之後,蹣跚的走出這帶給我短暫溫暖的麵攤,我以為這奇遇就這樣結束了,慢慢的朝著老燈的方向前進,準備回那冷冰冰沒有人陪伴的寂寞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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